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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 失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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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風送來陸滿庭深情的凝視。

他好看的眉眼斜向上,深邃的眸底噙著愉悅的笑,緩緩朝她走來。

那金邊麒麟皂靴踩著小石徑“咚咚”地響,滾著赤金的六爪龍紋衣袍下裳擺動,隨著他深深淺淺的步伐,蕩漾出優雅的弧度。

獨屬於他的淡淡荷葉香襲來,蘇吟兒閃躲著避開他的直視。

沒什麽能瞞得過陸哥哥。

他一定瞧見了剛才那一幕。

“陸哥哥,我......”

蘇吟兒不知該如何解釋。

她長睫半垂,櫻桃般可口的小嘴兒咬得紅紅的,隱隱透出曾對他胡作非為的貝齒,那整齊的貝齒閃著誘人的晶亮光澤。

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勾起了她的下巴。

那雙手因著常年習武練劍,指腹和虎口處有著細微的老繭,膚色卻十分白凈,手指細長又危險,捏得她下頜疼得緊,他卻不似用力一般,左右瞧了瞧她的臉。

“吟兒做得好。”

他淺笑著,不似揶揄,鋪開她蜷縮的指尖,將一朵被妖風摧殘過的山茶花放在她的手心。

他氣息灼灼,吐出的每一個字符像是烙印般印在她的心尖尖上。

“不管何人欺負你,你都要百倍、千倍、萬倍地還回去。”

冷風瑟瑟,陸滿庭幽邃的眸子裏滿是霸道的淩厲。

這一刻,蘇吟兒沒有半分的猶豫和遲疑,緊緊地環住他,重重地點頭。

須臾,蘇吟兒似想到什麽,問他:“那若是陸哥哥欺負吟兒呢?”

陸滿庭眸光微暗,剎那間閃過許多翻湧的情愫。病態的心思沖淡了他不堪的回憶,俊朗的臉上卻沒甚表情,只揉了揉她輕皺的眉心。

“那便殺了我。”

若是殺不死,便要受他一世的偏執。

蘇吟兒搖頭,在他心口處撒嬌似地蹭了蹭:“吟兒不要。”

陸哥哥待她這般好,怎舍得欺負她呢?

茶會在汪府一處別致的院子裏舉行。

珍珠簾幔圍成的寬敞廳堂裏,灼灼燃燒的炭火驅散冬日的嚴寒。

數道木質屏風將廳堂隔成兩間雅致的小室,男子們坐在一處喝茶談笑,盡情地享受慵懶的陽光;女子們則圍在另一間嬉笑,寫下自己對夫君的期盼。

嬌怯怯的私語聲在雅室裏此起彼伏。

——“我沒旁的要求,只求我家相公別給我引不三不四的狐貍精回來就成。”

——“那你怕是要失望了,有幾個男人不沾腥啊?你以為個個都是安國君?”

——“我才沒那麽傻呢!男人嘛,捆不住他的身,握得住錢袋子就好呀!”

——“對對對,什麽金銀首飾啦、漂亮的衣裳啦,多多益善!”

——“最好是將他每月的俸祿完完整整地交出來......”

自古女子多嬌媚,對鏡梳妝、描眉施黛只為那一人的歡心。

蘇吟兒已是富貴,華賞和珠寶享之不盡;陸哥哥又偏寵她,這些年只將她一人捧在心尖尖上。財富和盛寵獨屬於她,照說她不該有所求。

可她沒有自由呀!

她像是關在籠子裏的一只美麗的金絲雀,被折斷了翅膀,日日望著牢籠外蔚藍色的天空唉聲嘆氣。

她渴望自由出府、渴望聽聽清晨小巷子裏熱鬧的叫賣聲、渴望在漠北的青青草原上奔跑、渴望陸哥哥不再像從前那般管束她。

陸哥哥答應過她,她想要的十七歲生辰禮物,只要她開口,他便會應下。

蘇吟兒如水的眸子彎成一道月牙,碎著晶瑩的星光,泛著藏不住的渴望。

那纖細的手緊握狼毫筆,緩緩在牛皮紙上寫下她想要的生辰禮物、寫下她的期望。

汪大小姐從虛掩的後門進來。

她換了身幹凈的衣裳,頭發濕漉漉的,半散在耳後的碎發正淅淅瀝瀝往下滴著水珠。汪正卿的夫人徐氏楞了一瞬,沈著臉唬道。

“多大的人了,怎地弄成這樣?也不怕被賓客們笑話?”

汪大小姐神色很是閃躲,扭捏著不知該如何解釋,最後跺了跺腳,怨道:“哎呀,娘親,我不小心掉到池子裏去了。您......您就別責備女兒啦!”

徐氏笑道:“喲,瞧瞧,大姑娘了,說不得。過來挨著娘親......你這孩子,站那麽遠幹什麽?”

茶會女眷們的座位不甚講究,大家隨意而坐。

許是見著蘇吟兒孤零零的,沒有相熟的女伴,不忍怠慢了她,徐氏讓蘇吟兒坐在她的左側,將右側的位置提前空出來,留給女兒汪大小姐。

汪大小姐瞧了一眼嬌美的蘇吟兒,似想起什麽,冷不丁打了個寒顫,慌忙扯過一張雕花的矮腳凳子,緊靠著後門坐下。

“不不不,娘,女兒就坐這。這兒挺好!”

“這孩子,一天到晚呀,沒個淑女樣。”徐氏親熱地拉過蘇吟兒的手,“她要是有半分蘇小姐的乖巧賢惠,我也就不操心了。”

蘇吟兒莞爾一笑:“夫人過獎了。”

不知為何,她總覺得有些乏力,腦袋暈暈乎乎的,可也沒甚在意。

另一邊的雅室裏,男人們端著茶盞互相調侃。

——“這是誰整的矯情的游戲?不是霍霍我們男人麽?”

——“可不是?都老夫老妻了,成天把愛掛在嘴邊......還不如去醉香樓找個聽話的,省心!”

——“別,你這話可說不得!男人嘛,寵著自家婆娘也是本事!”

——“對,哪個女人沒點虛榮心?陪著玩玩,不緊要。”

陸滿庭淺笑著,細長的丹鳳眼深邃,似是有所思量。

風離走近,附在陸滿庭耳側,低聲稟告:“皇上宣您進宮。”

陸滿庭點頭,揮手示意風離先下去。

有同僚打趣——

“安國君,您的未婚妻跟著您,是掉進福窩窩裏了,怕是沒什麽期望了吧?”

“有啊,怎麽沒有?”

“討個名正言順的正妻身份、求個大婚,把安國君牢牢拽在手心,才是當務之急嘛!”

“對對對,蘇小姐早過了出閣的年紀,該完婚了。”

陸滿庭的唇角斜勾著醉人的笑意。

他輕輕吹開茶盞裏漂浮著的綠色茶葉,沒吭聲,算是默認了。

橫在廳堂中間的木質屏風被移開,兩間小雅室融為一間。

年輕些的女眷們皆捏著帕子捂唇嬌笑,偷偷打量坐在對面的自家郎君;

年長些的女眷,則端著賢良規矩坐著,哪怕手中茶水升起的寥寥霧氣暈濕了面龐,也絕不亂動半分。

蘇吟兒乖巧靜坐,在一眾女眷中顯得格外耀眼。

許是炭火離得近,她瑩潤如脂的臉頰烤得紅紅的,宛若天邊初升的朝霞映雪,透著不自知的誘人的美。

偏偏這種美是易碎的,又脆弱的可憐,尤其是那雙琥珀色的眸子,似被雪水洗滌過,眨眼間全是靈動的嬌怯。

有不加掩飾的眸光灼灼地落在她身上。

那是對所有物的霸道宣示、那是不容覬覦的占有、那是久經沙場的男人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掠奪本性。

蘇吟兒緩緩擡眸,與陸滿庭四目相對的一瞬間,又急急地垂下眼睫,微紅著耳尖拽緊了寫給他的小小信箋。

陸滿庭輕揚眉梢,唇側的笑意更濃了。

茶會由徐氏操辦。

徐氏笑道:“大人們平日裏忙於朝政,鮮有閑工夫陪我們。今日啊,可得好好聽聽自家女人的心思。”

茶會正式開始,按照座位順序,一一起身將信箋紙遞給自家郎君,由自家郎君當眾誦讀。

打頭的是個微胖的圓臉姑娘,不過十六七歲,梳著新婦髻,據說是左侍郎剛過門的小嬌妻。

她大大咧咧地將信箋紙丟給一個清瘦白凈的男子:“給,好生念,可別念錯了!”

滿室一陣哄笑。

左侍郎幹咳了兩聲,起身誦讀。

“睡覺前不許吃大蒜,每晚子時前需得休息,每月有十日不得近身......”

左侍郎還沒念完,廳堂裏的男男女女已經笑做一團,紛紛打趣他要適可而止,否則年歲大了會力不從心。

左侍郎笑了:“夫人,你這要求......得嘞,許了!”

輪到汪大小姐了。

汪大小姐未出閣,按照茶會的慣例,她的信箋可以寫給她父親——汪正卿,也可以寫給她的心上人。

汪大小姐面目含羞,扭扭捏捏地走向金少,扔了信箋就往回跑。

金少被信箋紙燙得一縮,也沒打開,忙不疊將信箋紙捧在手心,恭恭敬敬地遞給汪正卿——“汪大人,嬌嬌給您的。”

汪大人不用拆也能想到自家女兒寫了什麽。

他佯裝若無其事,淡淡瞥了幾眼,臉上幾番陰晴變化,而後提高了音量:“陳衣閣新到的首飾?行,明日去買。”

汪大小姐嘟著嘴沒回話,似是委屈,不甘地瞪了金少好幾眼。

金少滿不在意,饒有興致地起哄,鼓動下一位。

幾番過後,到了蘇吟兒。

蘇吟兒深吸一口氣,起身,緩緩走向陸滿庭,握著信箋紙的指尖,因著過分用力有些泛白。

她不敢瞧他,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倉促:“......陸哥哥?”

陸滿庭卻沒接,只淺笑著拂開繡著六爪龍紋的衣擺,拍拍他修長的大腿。

這個動作的意圖再明顯不過。

滿室看熱鬧的人都靜了下來。

蘇吟兒沒有拒絕,往前邁了兩步,極其自然地斜坐到他的腿上,卻面向外側,與他保持著不遠但也並不親昵的距離。

一只渾厚的大掌扣上她的纖腰,扣得緊緊的,又強勢地往裏帶了些,迫使她整個人落入他的懷裏。

隔著厚重繁覆的衣物,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響如擂鼓。

今日陸哥哥的身子不似往常般冰冷。

灼熱的呼吸伴著烈酒的醇香縈繞在她耳後,癢癢的,饒人地厲害。

他的下巴磕在她纖弱的肩頭上,聲音不覆平日裏的清潤,帶著幾分微醺的醉意。

“我瞧瞧。”

遒勁有力的手指接過蘇吟兒的信箋紙,打開,只是一眼,那擁著她的身子很明顯一僵,無邊的寒意似潮水般湧來。

信箋紙上寫著:

吟兒想要的生辰禮物——自由出府!

陸滿庭整個人都陰沈了。

那山雨欲來的怒氣洶湧澎湃,沈悶地兇、壓抑地緊,卻在剎那間歸於沈寂。

他不禁笑著,細長的丹鳳眼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,笑意卻不達眼底,有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恐懼。

他心裏緊繃著的那一根弦徹底斷了。

這一瞬間,他想起了許多事。

最艱難的一次戰役,是他領著三千騎兵被困漠北的峰頂山。

峰頂山灌木叢生、山路崎嶇,難攻易守。

在抵死堅守了三十三天後、在熬過漫長的寒冷的黑夜後,沒有等來朝廷的支援,反而迎來敵軍愈發肆無忌憚的掃蕩。

當時他站在懸崖邊上,手裏拿著一把滴著血、泛著寒光的砍刀。身後江水濤濤,數丈高的浪花驚起,濺在他後背猙獰的傷疤上。

冷。

一如此刻的冷。

他盯著“自由出府”四個字,笑地涼透了。

那清秀的小楷字,是在無數個晨輝下的桌案前、是在數不清的暖黃燭火下,他執著她的手,一筆一劃教的。

而那份獨屬於他的美麗,只想著逃離。

他眸色沈沈,極自然地松開扣著她纖腰的手,折了信箋紙還給她。

那場戰役,僥幸活下來的騎兵不足十人。

當時,有騎兵建議跳河逃生,江水洶湧,活下來的概率極小,但不失為求生的一次機會。

陸滿庭想也沒想,直接拒絕了。

他咬牙撕下一塊衣角,一圈又一圈,費勁地纏住鮮血淋漓的手臂,舉刀沖入敵軍,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。

男人一旦上了戰場,沒有退縮可言。

若是遇上敵軍,他殺;遇上餓狼,他殺;遇上降不服的女人,他便打斷她的雙腿,用餘生教會她如何聽話。

他凝視著她的溫柔目光漸寒。

他一字一句,近乎從牙齒縫裏擠出幾個字。

“我會娶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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